彼此当年少，莫负好时光

那一年的夏天格外漫长，而又刻骨铭心。

我高三，考了一所不怎么出名的三本院校。

老师和同学们都觉得不可思议，我的父母虽然什么话也没说，但是从和旁人谈话时，他们眼底的失望，尴尬应对的笑容里我还是可以看出，我，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好多人都不敢相信，市重点高中一直名列前茅的陆杦杦会考一所三本学校，陆杦杦高考失利的话题关注度一时高过市高考状元。私底下各种猜测满天飞，有人说我是紧张发挥失常，有人说我考试期间晕倒在了考场上，有人说我睡觉错过了考试时间，各种版本都有，群众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。

古溪，顾璐和顾城都打电话给我说，陆杦杦，没事,还可以补习，重新来过的啊。他们没有过问我的失利，话语里满是关怀。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尽量抑制住发颤的声音，笑着说，我感觉自己答得挺好啊，世事难料呢。( )

可是，我怎么敢说，我怎么敢开口告诉你们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叫张小北的男生。

我怎么能说，我辜负了我最亲的亲人对我的期盼，我抛开了和我最好朋友的约定，赌上我未来的前途，只是为了一个叫张小北的男生。

在家里我一直是个乖乖女，在学校里我是听话的好学生，但是，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在努力抑制自己心底的张狂。

直到在进考场前我还是有点小紧张，也不算太远的路程，我一个人走的时候却发现那么漫长。一抬头，张小北的模样就出现在我面前，我一时愣住了，身子僵硬，说不得，也走不得了。张小北看着我说，你怎么有点小紧张呢，你要好好加油啊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，看见我只是点点头不说话，有点尴尬，听见有人喊他，便挠挠头走开了。

就在那一刻，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，它就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，蔓延到我身体的各个角落，它们都在齐声的呐喊：我要和张小北考到一所学校去。

张小北的成绩，在全校出了名的不好，可是他的体育却是全校有名的第一，尤其擅长篮球，每次上体育课，有张小北的地方，必然有许多人围观，当然其中最多的是女生，尖叫声响彻真个操场。

我以前也是听过张小北的名声的，他的好他的坏，断断续续也能从朋友口中传到我耳旁。我也会和古溪，顾璐一起去看他们的球赛，当然主要是为顾城加油的，直到有一次球赛结束，顾城将张小北介绍给我们时，我才知道，他是顾城的好兄弟。

我看见张小北额头上稍微冒出的汗珠，以及他笑起来的时候皓白的牙齿，心底突然发笑，感觉他是一个傻里傻气的男孩。

后来，我们也时不时的一块出去玩，他对女孩照顾的很是周到，绅士一般，他总喜欢摸我的头，他总喜欢笑着对我说，陆杦杦，陆杦杦。每次顾城和顾璐，古溪在一块玩游戏的时候，他就会跑过来和我看动漫，我唯一的爱好也就是动漫了，而他对于动漫是一知半解的，每次我都能口若悬河的给他讲上半天，他就坐在一旁听着我讲述那些令我热血的情节，偶尔他会大声发笑，偶尔也会和我争论几句，谁都不肯承认对方的观点，直到古溪走过来敲敲我的头说，又不是真的，干嘛这么较劲，你俩真是的。

我一直以为，我的男朋友会是将我从邪恶的城堡中拯救出来的王子，他一路跋山涉水，克服一切苦难来到我身边，亦或者是那种霸道的总裁，绝不可能是张小北这种类型的男生。谁知道他就那么慢慢悠悠，三三俩俩，不经意间就住在了我的心里。感情这种事，比人心还难猜。

我庆幸，他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居然没有女朋友，上帝给我开了门的同时，窗户也给我开了。

现在，这种感情就像快决堤的水，当遇到一个不起眼的窟窿时，争先恐后的往外涌，最终，轰然崩溃。

考试的时候，我是故意没有好好答题，我感觉每做错一道题，都是在向张小北靠近一步，我好像看见他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，伸出手，笑着对我说，陆杦杦。

我现在回忆起自己当时的表现，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疯子，一个精神异常激动的病人。也许吧，我是真的为他疯了。

我冷着一张脸对父母说我不想补习。他们应该没有料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会不同意他们的决定。我一晚上没有睡觉，没有吃饭，没有喝水，执拗的抗议。最终父亲开口声音沙哑的说，这是你自己的命啊，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，我也不逼着你，陆杦杦，你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啊。

我扭过头，看见茶几烟灰缸里塞满的烟头，眼眶有些湿润，重重的点了点头。

我是从张小北的微博里知道他填了志愿的，我也按着他的内容填了志愿，我内心是极其欢喜的。因为他只报了一所学校，这说明，我们在同一所学校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。

高考后的暑假，我们一群人很少见面，各自忙着开学的事宜。

我和张小北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从这个暑假开始的。

我在父母的饮品店帮忙，夏天人比较多，我看见排起长龙的队伍末端，有我最熟悉的面孔，我跑到后面，拉着张小北的手，递给他一杯柠檬茶。他的手有一点冰凉，像加了少许冰的柠檬茶。

他看着我说，陆杦杦，你这样不好吧，会挨你老板的骂吧。

我把他推到一边，打了他一下，有你喝的就好了，不要耍贫嘴啊。

他喝柠檬茶的时候，酸的眼睛都快挤成一条缝了，我在旁边笑的肚子疼，他咂咂嘴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，陆杦杦，你到底对这杯茶做了什么啊。

母亲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喝声道，人这么多，你在这干嘛呢，还不帮忙。我朝他做了个鬼脸，便跑开了。

自此，每天张小北都会来这里点一杯柠檬茶，人多的时候，他便不排队，厚着脸皮叫我妈一声阿姨，就自己进来操作间里拿饮品了。

母亲知道他和我在一所大学，便一直念叨着让他照应着我。说我东南西北不分，说我路痴，说我的囧事。这时候张小北就在一旁开怀大笑，我却偷偷红了脸。

我纳闷，张小北什么时候也这么招中老年妇女的喜欢了。

张小北一般都是直接来店里找我，准时在中午出现，那天却没有来，我正想着拿什么借口给他打电话，他的电话号码突然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。

陆杦杦，现在到青山路的游乐园来玩，我等你啊。

青山路，不远啊，现在是堵车高峰期，我走路就可以过去。可是谁知道，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走错了方向，怎么也找不到。手机也被落在家里了，身上微微出汗了，不断徘徊纠结，路上出奇的一个人都见不到，我担心张小北等我等的着急。

陆杦杦。

我转过身，看到张小北站在路口朝我招手，我向他飞奔过去，他穿着白色的短袖，在我眼中就像一个救世主一样。

他看着我说，你看，陆杦杦，即使你找不到回来的方向，我也可以沿着你的足迹找到你。

古溪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，就读一本，顾璐和顾城在我们学校周边的一所一本大学。

我如愿以偿和张小北分在了一个学校，他是作为体育特长生进来的，我被分配在中文系。

开学前一个学期，我几乎是和张小北形影不离的，这所学校的路好多分岔路口，他担心我迷迷糊糊找不到去教室的路，去餐厅的路，回宿舍的路。偶尔他也会带我去超市逛逛，看看电影。后来，他也会念叨着说我怎么这么笨，记不住路。其实，他不知道我已经相当熟悉周围的环境了，我只是想霸占着他的时间，那是属于我们俩个人的。

过马路的时候，我紧紧跟在他身后，拉着他的袖子，他说，陆杦杦，以后我不在你身边，你是不是就不会一个人过马路了。我只当他开玩笑，只是每次过马路时，他居然主动拉起我的手，装作生气的说，要是不看好你，出了事，我可是会被你父母当作罪魁祸首的。我暗暗在心里偷笑，微风轻轻吹过，我的头发飘到他的白色T恤上面。

舍友也经常调侃说，陆杦杦，你男朋友是不是又把你的档期霸占了。我每次都是大大咧咧转移话题，她们也不再深究。可是，当我听到她们说张小北是我男朋友时，我还是会欢喜的不得了，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样。女孩啊，总是容易满足，也总是极其容易沉溺在幻想中，真真是可怜又可爱呢。你看明明喜欢人家，却又不敢说出来，要等到什么时候呢，敢爱，却不敢说爱，有时候也会觉得与其说出来后彼此形同陌路，还不如做朋友。自我看来，女人这种生物是极其古怪的。

我和顾小北的关系是在大一情人节那天晚上确认的，一个男生在我打水回宿舍的路上，突然下跪，手里拿着一束花说，陆杦杦，做我女朋友吧。

我慌了神，只说了句，我不认识你啊。就看到张小北冲过来说，陆杦杦已经有男朋友了，难道你不知道吗。他忽然拉住我的手，将我拉进他的怀里，大步流星的从那个男孩面前走过。那个男孩我是真的不认识，我的眼里只有张小北一个人，哪里在容得下其他人。

我开玩笑的说，张小北，谢谢你替我解围啊。

他放开我的手说，陆杦杦，我可没有开玩笑的啊。

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听，好像快要蹦出来一样，张小北，你是认真的吗？

陆杦杦，做我女朋友吧。张小北突然就抱住我，摸摸我的头说道。

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，浑身有点因为激动引发的发抖，他低声问道，陆杦杦，我吓着你了。

我摇摇头，推开张小北说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子追女孩子只一句话就了事的，你也太敷衍了吧，我问你啊，如果不是那个男生，你什么时候像我展露心扉呢。

张小北一直紧张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，那你要我怎么办，陆杦杦同学，我只是迟了一步而已。

他拿出我最喜欢吃巧克力，陆杦杦，我要你做我女朋友

张小北，你明白吗？你了解吗？你感受过吗？喜欢一个人有多么的不容易，多么的漫长，多么的，需要多大的勇气。

我有点喜极而泣，内心冰消雪化，春暖花开。

他摸摸我的头，陆杦杦，你像一个小孩一样啊。我记得第一次见你，你也是像一个小孩看见陌生人一样，胆小的躲在古溪的背后，真是可爱极了呢。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今天表白吗？我想啊，你在高中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，大学，我想你记得，你的美好全都是我给你的，从开始到未来。

我紧紧的抱住张小北，心底默默说道，张小北，你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多么辛苦，我以为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，还好，还好，你及时来了，我终于等到你。

大二，张小北参加各种社团活动，忙地抽不出身。我每天都是在等待张小北的电话和图书馆中度过的，有时候，我突然会产生一种莫名恐惧，好像张小北从来没有存在过，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个虚构的人而已。有时候顾城来看我们的时候，我都找不到可以去玩的地方。张小北说，杦杦，你先陪顾城聊聊天，我处理完这边的事，马上过来找你们。

顾城假装生气的说，张小北架子大了啊，走，你带我去看看这小子有多忙。

禁不住顾城的推搡，我带顾城来到校学生会活动室，却就看见张小北正在和一个女孩接吻，阳光突如其来的撒在他们的身上，很美的画面，但我觉得阳光格外的醒目，刺得我眼睛疼，眼泪夺眶而出。顾城遮住我的眼睛说，杦杦，我们走。

我才没有哭，顾城，我只是眼睛疼而已。

我紧紧握着拳头，指甲都快被弄断，不断安慰自己，我知道，你那么坚强，你才不会哭，我知道。

顾城一句话没说，默默点了一根烟。我坐在顾城的旁边，闻着散发出来的淡淡烟草味道，嚎啕大哭。

许久，张小北赶了过来，浮夸的笑着，拍拍顾城的肩说，大学好忙啊，让大哥久等了。

顾城，住手啊。我大声尖叫。

张小北很纳闷顾城为什么会打他，你疯了，刚来就打架。

你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陆杦杦的事，你心里清楚。

张小北尴尬的低下头，对不起，杦杦，可是，是她主动的，不怪我。

张小北，我不怪你。我笑着说。

张小北惊愕的抬起头看着我。

所以，我们分手吧。我努力使自己笑的灿烂，转身离开的背影优雅高傲，可是在转角后，眼泪就又不争气的流。

我很惊讶自己有勇气说出分手这句话，你看，即使你以前多么爱一个人，当你知道他不爱你的原因不是你不够好，也不是他不够好，而是当初说好了的做彼此的永远，如今被别人拿了去。你们之间有了一条无法磨平的褶皱，一直在提醒他的背叛与欺骗。

宁可当初你不爱我，也不愿你忙着骗我，还要讨好另外一个女孩。

张小北在那之后也找过我几次，我推辞说生病不能外出，他也就不了了之了。反倒是顾璐和顾城他们一直来这里看我。

不过更多时候是顾城一个人来，顾璐在忙着谈恋爱，重色轻友。

张小北是在顾城离开之后出现的，他笑着说，陆杦杦，你可真厉害啊，甩了我，立刻又勾搭上我兄弟。看来，我以前是小看你了。他的眼底尽是轻蔑和鄙视。

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，上前给了张小北一巴掌。张小北，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真是让我恶心。

张小北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松开，陆杦杦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，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高人一等的好学生吗？你还不是和我一样，呆在这个三本院校里，惶惶度日。

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，张小北你喝醉了。

我没醉，陆杦杦，你为什么，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，我是很喜欢你的啊。你知不知道，我为你付出了多少。

对，你为了我逃课，你为了我放弃你喜欢的游戏，我生病，你整夜守在我的床边。

可是，张小北，你懂不懂，爱情里无偿的付出是从来不计较回报的。我扳开张小北的手说，我啊，感觉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，接受不了你只是喜欢我的事实。喜欢和爱是不同的，你可以喜欢我，也可以喜欢其他人，但是如果你爱我，便只能爱我一人，你的心里，便也只能容得下我一人。我们的问题是在她出现前就有的，我爱你张小北，但你只是喜欢我。

他即使喝醉酒，居然也可以温柔的摸我的头，他靠在我的身上，杦杦，我真是个傻瓜，我怎么会那么容易相信你是因为发挥失常，才考到这所学校呢，杦杦啊，你一定要等我，等我也爱上你，离不开你。

张小北再也没有找过我。我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，只是学校的广播里不时传出他获奖的消息，日子还是照旧过。

可是他的脸庞就在我面前转啊转，我拿什么能把他遗忘，除非我从一开就没有爱过他。

顾璐说，陆杦杦，你看看你脸色苍白，你是要毁了自己才甘心吗？这副样子给谁看，没人会因为你这个样子可怜你，说不准还会暗暗嘲笑你一番。你对得起你父母吗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最难过的是他们。顾璐说话一向犀利至极。

那天给我家里打电话，是母亲接的，她年纪打了，已经有点听不见我说的话了，我只能提高好几个分贝说话，她在电话那头问我在学校的情况，我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，她听见我不说话，有点着急，杦杦啊，你是不是缺钱花啊，不够家里打给你啊。

我想考研。

一会电话那头传出父亲的声音，想考就考吧，他顿了顿，既然选择了，就要坚持下去。

就像当初我决定追随顾小北来到这座城市，选择这所学校一样，想法一旦冒出头，就越长越茂盛，铺天盖地。

张小北，我为了你失去的未来，辜负的期望，我现在想要重新来过。

顾城还是时不时的给我带一些试题过来帮我参考。现在想想，大学的多一半时间都用来泡图书馆了。

顾城揪着我的耳朵说，陆杦杦，你看，本来无忧无虑，用来游山玩水的大学美好时光，都是为了你浪费在无聊的学习上了。

我揉揉被他揪住的耳朵，谁让你帮我了，这可是你自愿的，你要不乐意，你去啊，我不拦着你。

我说，谁让你是我喜欢的妹妹的好朋友，要不是她拜托我，我才懒得搭理你。

哼，不要你帮忙，你走吧。

第二天，顾城还是准时出现。我也依旧带来了两杯柠檬茶。

我如愿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。我和顾城也就很少见面了，但是他会经常打电话给我，一直喊我杦杦妹妹。

父母听到消息，在电话那头激动的好久没说话，半天，才听到母亲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电话那头传出来。

有些事，是慢慢在时光的前进中露出本来的色彩的，就好像那天我才从母亲的啜泣声里知道，当年我故意考差，执意不补习，坚决报和张小北一样的城市的行为，都只是为了一个人，女儿小小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生她的父母，他们对我的举动又心疼又气恼，最终还是选择妥协。对于我，他们始终选择默默守护，不过问，却始终在意。

后来我才从顾城口中得知，张小北被那个女孩突如其来的吻吓呆了，可是我却没有看到在我离开后，张小北将女孩推倒在地的情景。

顾城说，你们俩在这段感情中都像倔强的孩子一样。谁都不肯认输，如果当初张小北肯向你解释，如果当初你信任张小北，结局也许会不一样的。终归我们太年轻，年少气盛，不懂得让步。

放假的时候，我们也会经常聚在一起，一切都好像没变一样，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。

我偶尔会看着他以前经常坐的位置发呆，一看就是一整天，过马路的时候看着红绿灯的变化，也会想起张小北牵着我的手过马路的情景。好像我走到哪儿，他就也在哪里一样。

饮品店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，现在这条路已经成了市里最繁华的路段之一，几年前，它还默默无闻，人烟稀少，时间毫不费力就将它改造的焕然一新。

虽然店里雇了几个员工，但偶尔闲暇时间我还是会来帮忙。

请给我来杯柠檬茶，额，我要少冰多糖的。

我抬起头，看见张小北一身西装革履，眼角带着笑意。

我递给他一杯柠檬茶，他尝了一口，酸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，和当年一模一样，好像时光倒流，回到从前。

父亲从操作间探出头来，是小北啊，好一阵子没见你了，等会在我家吃饭吧。

张小北高声应着，摸摸我的头，笑着说，杦杦，我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