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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风



傍晚,做家务与做家务的间隙,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,文字像千篇一律的风景,我只是匆匆过客,忽然看到这句:“故乡真是一把柔软的刀子,时时在准备刺你的心脏,使你流泪、流血。”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翻动了一下,好像心底深处的东西被翻了上来。我怔怔地坐着,直到听见儿子喊:“老妈,快来哄我睡觉!”

儿子的个头仅比我稍低一点,他会耍酷,会写曲曲弯弯的篆书,会在Robofest机器人竞赛场上从容应对,也会理直气壮地喊:“老妈,快来哄我睡觉!”——看似矛盾的行为在这个十二岁小少年的身上和谐统一。( )

“不哄,自己睡。”我这样说的时候,事实上已经坐在儿子床边的椅子上,进入“哄睡觉”的角色了。

“老妈,咱们谈谈人生吧。”儿子说。条件反射似的,我即刻想起吃晚饭时儿子的滔滔宏论:“这只碗,在我看来不是碗,而是一件瓷器;这个盘子,在我看来不是盘子,而是一件应该摆在博物馆的古董;这个汤盆,在我看来不是盆儿,而是一件花纹不太漂亮的艺术品……”我绝对不能在半天之内第二次被儿子绕晕,我当机立断,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巴,代替说“闭嘴”两个字。

“妈妈,给我讲个故事吧。”过一会儿,儿子又说。像用鼠标切换大小写一样便捷,开口哲学闭口人性的儿子已经切换成一脸童真的表情。

“妈妈”和“老妈”只是一字之差,我的心却柔柔地一动。幸福其实很简单,有时候仅仅来源于一个称谓。但是我坚定地摇头,因为一旦我答应他讲睡前故事,他的心理状态就会从小学六年级直接退回到幼儿园小班。

听着儿子安然入睡,我静静坐着,久远的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,太久远了,比儿子走进我的生命中还久远,比我孤身一人“闯”北京更久远,不可思议地神秘。读高中的我奋力蹬着自行车,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脸,我的裸露着的握着车把的双手。寒风呼啸,在公路两旁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回旋,那是暴风神集体的怒吼,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。我逆着风,机械地骑着,骑着,向着家的方向,冰雪覆盖的公路上一人一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,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,不过我绝然没有心情“念天地之悠悠”,我早已力竭,好像永远不能冲出烈风的包围,好像永远回不了家。当我终于卷带着外面刺骨的寒气冲进家门,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,恰好父亲在家,他愣了一下,问:“你怎么冻成这样?嘴唇都冻紫了。”接着他马上注意到我的手,惊问:“这么冷的天,你怎么没戴手套?手套又丢了吧?”不待我回答,他急忙把炉火捅旺了,铁皮炉中熊熊的火苗在灰黑的煤炭上舞蹈,刹那间放射出幻美的光芒,我要过去烤火时父亲担心一时太冷一时太热我会受不了,他便握住我的双手帮我捂手,已经冻僵的手接触到父亲温暖的大手,有针扎般的刺痛,我就在这一刻哇哇大哭了,真的是哇哇大哭,完全是八岁女孩的哭法,完全忘记了一个高中女生应有的矜持。

——多年以后才发觉,想笑就欢畅淋漓地笑、想哭就在父母疼惜的目光下痛痛快快地哭,其实是多么奢侈的享受。这时的我很苦很累了,却没有眼泪,我的心田像千年的荒漠求不来一滴甘霖的滋润;然而换个角度看问题,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,因为按照尘世的标准衡量,我终于,成熟了。

2015年8月1日,我回到故乡参加高中同学二十三年重聚的盛会。当年我们同窗共读,为决定命运的高考浴血奋战,男生女生都遵循着彼此不说话的铁的纪律,如今久别重逢,欢声笑语不绝于耳。在新建的湿地公园,我环顾四周,不禁感慨“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王郎去后栽。”(此处确系笔者之“王郎”,非刘禹锡先生之“刘郎”也,非笔误也。)岂止是“桃千树”?故乡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林立的楼宇、一排排白色风车、钟灵毓秀的大青山风景区、热闹鼎沸的赛羊会、声势浩大的汽车冰雪漂移嘉年华,这片古老的塞外土地焕发出勃勃生机,故乡像一枚拂去尘埃的珍珠,呈现出愈来愈夺目的光华。

我的心底掠过一丝落寞,在这聚会的欢乐气氛中不合时宜的落寞。刹那失神,像一个迷途的孩子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是,有些伤痕其实无法修复,有些地方其实无法抵达,比如记忆中的故乡,那个贫寒的、安详的、原生态的故乡。我回不去了,我们回不去了。

风,故乡的风,那么凉爽,那么猛烈,刮过我的脸颊,刮乱了我的头发。我清晰地看到二十年前的我:朗朗晨读的我;操场上跑步的我;和同学嬉戏笑闹的我;在学校光荣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而洋洋得意的我;高考落榜后在水库岸边徘徊、只差一纵身就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的我;在清冷的黎明踏上远去的长途车、不肯对命运认输的我。这些我在长长的流年中早已死去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麻木地活着的我。

大家一起展开红色绸布的横幅,在风中,像一片被缚住的波浪。男声、女声、童声(来自同学群的第二代)、激情的、沉稳的、沧桑的、清亮的、低哑的,四十余人的声音汇成一片誓言般的声浪:“八九(五)班,我们永远的家!”

时光荏苒,夏去秋来,儿子老爸开车,送儿子去儿童中心上课会途经钓鱼台国宾馆。钓鱼台的银杏大道是一处闻名北京的美景,其壮观与美丽远胜于香山红叶。老舍曾说过“秋天一定要住在北平,北平的秋天没有一样不令你满意的。”秋天的北京又成了北平,艳阳高照,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恰到好处地映衬着纯蓝色的天空,金黄的银杏叶洒落一地,原来落叶也可以用灿烂来形容。不少游客留连忘返、观赏拍照,我踩着落叶积成的厚厚的金黄垫信步而行,蓦然驻足,再细听,飒飒的,那么熟悉那么遥远,没错,是故乡的风。

故乡的风,时而强劲,像父亲责备的眼神;时而犀利,像母亲失望的叹息;时而轻柔,像亲切细密的低语;时而悠长,像一曲忧伤的思乡的歌。它吹着,刮着,在我的心里,在我的梦里,若隐若现,久久不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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