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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东苗访景

今天,我们知道贵州境内有三十多种少数民族,但在解放以前,一律被统称为“苗”,有著名的仲苗、水家苗、仡佬苗、白苗、青苗、花苗、都匀苗、下游苗等等,分类较为杂乱,或按自称,或按服饰,或按地域……故有“百苗”说法。在贵州中部的贵定县境内,带“苗”字的地名依次有县东北10公里的蔡苗、县西18公里的水东苗和县南2公里的冷水苗。现今,这三地居住民族分别为苗族、布依族、汉族;冷水苗在明清到民国时期是否有着苗族,对于我来说尚为未知数。放眼贵州,以‘苗’为地名实不多见,真正以“苗”为地名引起我眼球的是水东苗。不是因为一个“苗”字,而是水东苗的村居,水东苗的文化,水东苗的人。

元旦假期,我前往贵定盘江镇看望好友。友在数月前调来镇卫生院。友说,来得正好,明天我带你到“水东”看一副残联!

上午十来点钟,友忙完工作,说:走,我们飚车去!开着摩托往北。我诧异的问。友道,就是去昨天讲的“水东村”;上月初院卫生队下乡到那,见到一院门有副楹联,日晒雨淋,字有脱落,几个同事猜了几天也没凑上,今天就请你这位大才子了。穿过狮扑羊,来到“水东”。

一住户人家院门果有楹联。白色粉壁上书着:“益路鸿钧发□□益;辉门甲第模范征辉。”横批:“钓水耕山”;书法遒劲洒脱。由于年久风蚀,上联第六、七字位已无法识辨。我试着拼凑,又很快自我否定了。向友说一典故:某日,苏东坡、黄庭坚、秦观、佛印四人春游到一寺院,见墙壁上题有杜甫《曲江春雨》诗,其中“林花著雨胭脂□”诗句脱落一字,四人较劲了,苏东坡补“润”字,黄庭坚补“老”字,秦观说应是个“嫩”字,佛印认为当为“落”字,后来查对杜甫原作,居然是“湿”字,四人笑了;老杜功夫,确令四人叹服。

院门外有四个小孩在玩耍,友打听杨老师,都说未在家。透过半掩的院门,可见院内房屋为老式木板瓦房,吸引住我的雅趣,信步入内。有人从屋内走出。友问:“杨老师在家没得?”中年妇女说:“进城去了,要晚点才回来;你们是他朋友?进家来坐,喝杯茶!”友说明情况。中年妇女说:“他进城买肥料,一两点钟回来,你们就在家坐等一下。”盛意难绝,我和友会意留下。留心观察,瓦房格局大方,系木质辅以砖石结构的南方特色老式楼房,门、窗、檐、壁雕刻着各种图案,花草见长,偶夹着人物画像。中堂正门有一联:“龙盘虎踞地;玉柱金门家。”黑木阴刻,字呈绿色。

屋内铁炉子旁坐着一位年近八旬老人,是中年妇女的公爹。友刚才与老人攀谈,说这栋房子是老人年轻时候建的。我提了几个问题,老人有些耳背,友便成了“翻译”。老人娓娓道来,本村多姓杨,从卡榜(“洛北河漂游”源头)迁来,清朝出了位大官,告老还乡后就对村子房屋布局统一规划,一律座东朝西、靠山面水,依山势而建,房屋外形也大致相同,仅内部区别甚大,其中对于厕所位置最有讲究,因为这是寝居不可少又一大禁忌,如果建在自家屋后暴露地方,另一方面则成了后面一家的正前方,影响到人家环境卫生,所以建时必须详加考虑;“这栋房子是我在解放的头一年(1948年)修的,从上山伐木、改板到雕花大都是我……”我问及村子其他人家房屋的修建年代,老人说都很早,许多是在他小时就有的,在他记忆里,他这栋房子应是最晚的,因为解放以后,再无人家建造。又问及院门楹联,老人摇头说不清楚,中年妇女称八几年嫁入杨家时已有。( 文章阅读网: )

老人一家再三留我和友吃午饭。我们尝到了杨老师清晨从河里网的鲜鱼,真个鲜香;这顿便饭,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作人间美味佳肴,或许这就是城市人平日叫嚷的所谓农家饭了。

离开杨老师家。通过一狭窄巷道,友加大马力驶出三五米,我大叫:“停!停!”友停下摩托。路旁人家屋前挂着一匾额。我们在围墙外观看。匾额正中书着‘綵舞斑衣”四个大字,四周另有许多小字,均金字阴刻,而匾额呈黑色。友问其意,我认为与女性老人寿辰有关。其实院门敞着,但院里卧着一条黄狗,都不敢走进。

房屋并排着左边应另为一家了,两家有米许高砖墙隔着院落,屋前亦悬挂着巨匾:“鸾轩履福”。正门有联:“放怀谈稼圃;乐意对琴书。”相距十米之外,友好声叹服我的视力。这时,两位青年闻声从屋中走出,招手着:屋里还有!我犹豫,友怂恿着。从大道要绕人家户,围墙一角内外堆着砖石,青年建议我们直接翻墙。我和友越墙直入了。

确然,正堂两边大柱上立着约四米高的长联,右为“九五福箕畴衍庆,六珈娱燕寝,祥征花信祝回春”;左为“八千寿案增辉,四代聚鱣堂,瑞纪蘧龄呼永日”。联自身高约三米;光线黯淡和时间久远,上下联小字较模糊。正堂四壁张贴着许多便条式的书法,多为唐宋诗词内容。

村支书回来了。六十开外年纪,目光炯炯有神,一下子解决了我们的相关问题。水东杨家原居都匀龙潭口,明末清初迁来贵定,先卡榜,所以和现在卡榜杨家系本家,清中叶祖上来到这里,一百多年前,出了个状元,曾在甘肃做大官,回来,就在村子大兴土木;前面杨老师家的房屋,是由他父亲两兄弟所建;院门楹联为:“益路鸿钧,发科进益;辉门甲第,模范征辉。”题于三中全会的前一年,即1978年,嵌入杨光益、杨光辉两兄弟名字各“益”和“辉”二字。我一愣,“状元”?好像贵定从未出个状元。支书提及“杨端”,我想的却是遵义“播州杨氏”之杨端,误为他们和遵义杨家系本家;支书端出家谱,又取出一颗木刻印章,才明白“状元”名叫“杨端”。半揣测道:“应该和汪柱元是同时期的人?!”支书连声说对。我仔细端详印章,呈半月式弧形,反刻着“杨端”两个阳刻篆字,掂在手有一定分量,“家谱”不便看,叮嘱主人均要妥善保存“传家宝”。

在村支书等“授意”之下,我们寻找到“最有价值”人家。中年男子听我们来意,放下手头活,热情接待。正门悬巨匾:“綵舞斑衣”,从小字内容可知系61寿匾。堂中高悬一匾:“萱帏介祉”,我们惊叹于系90寿匾。堂柱悬高约五米的长联,联自身高约四米有余,右联为:“鹤算衍璇,闺节届阳春,岭上梅花齐献瑞。”小字“杨老伯母赵孺人九秩大寿”;左联为:“兕觥称玉,醑欢承爱日,阶前兰蕙竞凝香。”小字“恩科癸卯乡进士候选直隶州分州侍生陈德昌拜题众亲人顿首再祝”。陈德昌,字仲珊,清末县学附生,民国任石阡县知事(即县长)、兴义县长等,系清末贵定人加入贵州省自治学社(实即同盟会)的早期成员、民国贵定诗社“莲社”的重要成员,曾在城内营建私家花园。从此处获取到陈中式时间为“癸卯(1903年)”,那么,陈题写该寿联时间则应在清末或民初。

中年男子健谈。水东素来尊敬老人,尤其女性,凡逢老人寿诞,远近亲友自发前来祝贺,而有一定影响的德高望重老人,届时将会收到金匾与寿联等贵重贺礼,题贺者不乏地方名士;老人和匾联往往成为家庭的荣耀与光荣。“文革”爆发,许多家庭采取不同方式掩藏,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他就是将联方先用石灰把文字覆盖,也为了防虫,再涂石灰,顺着瓦檐镶嵌,寿匾一样的处理后“随意”性似的搁夹楼,三中全会后,家家又挂上,他那时二、三十岁,胆大力气也大,又小心取下还原;当然有损毁的,但对整个村子来讲,六七成得到保存。感叹之余,我们问怕不怕。中年男子说,那时年轻,确未想到“怕”;其实全村除了几家外姓,就全部是本家,都心知肚明的你不说我不说;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就不行了,往往有人揭发,所以古物普遍得不到保留。

我和友绕到村头河边。水清澈见底,千百年昼夜不息的流淌着,似在低诉着什么,河两岸披着无际翠苍,树木参天,植被盖地。水东村就在眼底,如鳞栉比的房屋格外醒目;河畔立着一块嘉庆年间石碑,在成为历史的有力见证。河名龙里河,又名播水,来自龙里县。对岸是张家庄。

后来我们又绕道前往“黔中第一漂-洛北河漂流”起点地-卡榜,发现眼下较现代的村居在变得黯然失色。

不久,友来电话,“水东”实名“水东苗”,但当地多称为“水东”或“水东村”,属于盘江镇狮扑羊村的一个自然村。我言已知。问起杨端,我综合村人所述分析道:贵州“咸同大起义”中,苗民起义首领潘三王(潘名杰)占据贵定,左宗棠部属将领、贵定人汪柱元省亲,至贵阳闻母亲及妻女先后遇难,向巡抚借兵,一路厮杀,攻下龙里后“消失”,不久出现在贵定城西门外,潘为了堵截,将兵力放在龙里贵定沿途,贵定俨若空城,知大势已去,主动撤出。其实汪柱元暗中绕道取水路,走了一条宋元故驿道,其间乘舟顺水直下,“出狮扑羊小阴口”,在“龙滩湾弃舟”;途经水东苗,获得杨端的接应和协助或许事实,再随汪入陕甘为官并抗击沙俄。对于“状元”之说,我给以否定,史载贵州共“一武二文一探花”,即武状元曹维城,文状元夏同和和赵以炯,探花指一甲第三名的遵义人杨兆麟。友道:“哇噻,佩服,佩服!”我回敬:“彼此,彼此!”都笑了。

我出游有限,但省内民族特色村寨走过不少,慢慢品味,文化底蕴和文化品位而言,均逊色于水东苗。这里村民对传统文化十分执着和热爱,许多家庭室内书着大量唐诗、宋词,或与田园、山水、农事、亲情、友谊等相关的格言,书法之清湛,浑然堪与外界许多名家媲美。现今,全村依然保持着尊师重学、敬老爱幼、勤劳好客等美德。一种现象更值得我们外人学习,这里的人们从大人到小孩,对各种人文建筑都不会有意或无意的去破坏、损毁,小可视为家庭的家教,大即整个村民的整体素质文化由此可见,“保护”的潜意识在根深蒂固、潜移默化的灌输于人们大脑,这不是简单的宣传、教育,亦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。回想儿时,往往将“破坏”作为一种乐趣,内心汗颜万分。我想,这就是水东苗独特魅力的地方了,也会成为水东苗独特魅力炫耀的地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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