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单脚站立

天刚亮,我就直奔医院急诊室。我脚痛。

给我看脚的是一个女医生。我看她眉头紧锁,好像有什么心事,抑或只是有点小情绪。想着她的不开心和一些小情绪,我走神了。

“把脚抬起来。”

啪,我一下就把脚举过了头顶。马上就看到她的眉头锁得更紧,好像已经拧到一块去了。

“哪里痛?”

“脚痛。”

“那你把脚放下来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哪里痛?”她又问。

“脚痛。”我说。

“指指。哪里痛?”她又有点不悦。

一个难缠的女医生,反复问我哪里痛,我都说了是脚痛,还问。她现在的样子真还有点不依不饶,硬是要我指出是哪里痛。

我抑制情绪,小声说:“脚痛。”

她摇头再不看我,开始仔细看我的脚。我偷偷地瞅她,她不说话,我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。我以为她不会再问我话了,结果她又说:“跳舞的吧?”

“嗯。”我没有说真话,其实我不跳舞,即便跳也是许多年前的事,现在已经不跳了,还忘记怎样跳了。

“难怪。”她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,她觉得已经找到了答案。

她现在说话的样子和开始时有些不一样,语气也缓和了,好像她喜欢跳舞似的,好像她还喜欢跳舞的人似的。这让我想起一些人,比如我妈或者我姐。面前这个人不是我妈,我妈现在没有她年轻,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对话,她不会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,她也不会对这样的问题刨根问底。我又没有姐姐。我想如果我有姐姐,应该就是她这个年龄,还可能长着她的样子,我们有可能这样坐着,我们会有许多对话,但是坐的姿势说话的内容不应该是这样。

“你这是怎么弄的?”医生又问我。

一句话把我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,面前这个人是医生,她不是我妈,也不能被我想象成我并不存在的姐姐,她们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。作为医生,她先前的态度让人不舒服,现在的态度也让人舒服不起来。她后面又说了什么,我不知道,我也不回她的话。我还是当她是我并不存在的姐姐,我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,我也不管她说什么,反正我就是脚痛,而她得解决我脚痛的问题。

从医院出来,我确实感觉到脚已经不痛了,这个相当神奇。更神奇的事情还有,我明明是左脚痛,那个并不存在的“姐姐”却把右脚给我包扎成粽子样。我不知道她在我的右脚上缠了多少绷带,如果事情非要这样解决,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上石膏,然后再给我一根拐杖。她没有这样做,她只是给我缠了厚厚的绷带,我甚至不知道她在绷带里面有没有给我敷药。我现在是单脚站立,裹在右脚上的绷带雪白雪白的,我都不忍心放在地上,穿不上的那只鞋子拿在手里,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地,样子相当滑稽。但是,我还是要感谢医生,毕竟是她解决我左脚痛的问题,她甚至还让我用左脚站立和行走,这是一位了不起的“姐姐”,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右脚举过头顶。

我以相当滑稽的情形站在街边,过往的出租车都载着客人,没有车可以停下来,也许还没有车愿意在我身边停下来。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,还宽慰自己说路过的都是陌生人,我什么样子都不重要,他们不会关心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是什么样子,所以我可以有千种姿态站在这里。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上阿木,我不知道阿木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,感觉他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。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人应该有地底下的味道,我很想凑上去闻闻,可是眼下我的脚裹成这个样子,行动还是不太方便。我希望阿木能够离我再近一些,而且必须是短时间内,这样才不至于因为一阵风散去了他来时的味道。阿木离我不够近,我始终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,所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,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,他身上有许多秘密,我能感觉得到。我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愚蠢,随即打消了这样的念头,我不想探究他从哪里来,哪怕他真的是从地底钻出来的,都与我没有关系。还有,阿木现在带着一个女子,且不说这女子的年龄,也不说这女子的模样,单单是这样的情形就可想而知,阿木刚刚不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,他应该是和这个女子从别的地方来,是从有花或者是有香气的地方来的。

“蓝兮。”

我的名字从阿木的嘴里出来,他说得极小声,好像并不想让我听到,而我又听到了。感觉那声音轻、缓、细、长,就像是从他嘴里一丝一丝地扯出来,我听着就怪不舒服,最主要的还是一种始料不及的陌生感。早些时候阿木不这样叫我的,他不会连姓带名地叫我,他叫我别的。他叫我什么呢?我不再回想过去,想必他原来怎样叫我,现在也怎样叫别人,或者他又会想出别的叫法来也未尝不可。我明白,阿木不是在叫我,他是在和他身边的女子说话,他们说话的内容与我有关,与我有关他自然就要提及我的名字,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断句的,他怎么可以把一个名字变成一句话?

那么阿木身边的女子对我知道多少?

阿木和这个女子是什么关系?

阿木没有正式地对两个人作介绍,有可能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。

我不想去揣摩两个人的对话。

阿木身边的女子突然就伸出手想扶我,我本能地想往后躲,但是我现在的样子没法躲。一个与阿木随行又与我初次见面的女人,她想对我表示亲近,我不想接受。其实她不必与我亲近,不管是什么原因,她都应该与我保持距离。她应该知道我并不愿意与她亲近,而且我还觉得她的亲近并不真诚,不过是虚假的动作,只不过我不能说破。我希望她能突然停下来,或者阿木能在这个时候阻止她,可是他没有。我将被迫接受她的亲近,没有人问我有没有这样的需要,也没有人问我愿意与否。这个女子就因为和阿木在一起,她叫我蓝兮姐,阿木又没说她是谁,其实她是谁不是谁,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?他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。这样的状况在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明白的,这个女人搞不清楚状况。

我开始坚信阿木还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,即便他带着这个女子,那也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,那里没有花,也没有香气。于是,我在阿木和一个陌生女子面前把右脚举过头顶,做了一个极漂亮的舞蹈动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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