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洋萝卜(外一篇)

妈妈又送蔬菜来,她自己种的,纯天然无公害,可以放心吃,味道好,营养好。使我们省事省心又省钱。这回送来的蔬菜中还有萝卜,夏萝卜,皮有点黑,形状不是那么匀称。夏萝卜比较难种。天气炎热,干燥,需要一天两次地浇水。夏萝卜很容易入味,又是新上市的,也算吃个新鲜。我们很喜欢。

要说样子,整个县里最好看的萝卜产在岱东镇。小时候经常在冬天里听到“沙洋萝卜好买嘞”的吆喝声。沙洋是岱东的一个村,那里的萝卜又是全岱东最好的。冬天是萝卜上市的季节(小时候还没有反季蔬菜),沙洋萝卜几乎每年大丰收,本地家家种萝卜,当然要到外村外乡卖了。听到吆喝声,很多邻居都会去买,有时我妈妈也去买。或者说,大家都在等着那吆喝声响起。好长岁月里,年年如此。卖萝卜的拉一辆小车,车上装满萝卜。卖得也便宜,以“百斤”为单位,也就三五元钱。萝卜像年画上胖孩子的胳膊,胖得匀称可爱。白皮上还沾着沙粒,细腻,亮晶晶,却又颗粒分明。这是沙洋的沙,别的地方没有。就像是沙洋萝卜的身份证。长沙人夸自己种的萝卜大,说是曹操八十三万人马下江南,一餐吃不完一根萝卜。这是极致的夸张。沙洋萝卜个大,“百斤”萝卜,倒在地上,数数,却不过三四十根,这是真实的。这么大的萝卜,红烧;要是条件好的家庭,就炖肉;有心思的做成萝卜丝,一根绝对够全家吃一餐的。

冬天买“百斤”萝卜,最常见的吃法是腌起来,用一只酒埕,洗干净,洒上盐,压紧,封口。十天半月后,就可以吃了。腌萝卜看似简单,但好不好吃全在那盐上。放多了,咸死了,除了盐味啥也吃不出;放少了,萝卜就发酵了,霉烂了。只有恰到好处,才不咸不淡,略带酸味,脆生生,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味,引得人条件反射,流口水。谁家萝卜腌得好,邻居是会来讨要的,随手拿一根就咬上了,“嘎嘣嘎嘣”,味道好足嘞。我妈妈腌萝卜的水平不咋样。我们家也很少腌萝卜。我们又脸皮薄,没去向别家讨过。小时候我们还真没吃够腌萝卜。沙洋人腌萝卜的水平也特别好。到正月里,就拉着小车,到处喊“卖沙洋腌萝卜嘞”。正月里人们多少有点鱼肉吃,有点腻了,吃腌萝卜正好。但我们家从没买过。沙洋萝卜“百斤”三五元,沙洋腌萝卜却几斤就一元了。我家舍不得买。

但妈妈做萝卜干、萝卜丝很有一手。整条萝卜从一头平均切成四块或者八块,另一头却不切开,挂在铁丝上,冬天干燥,让其自然风干。做萝卜丝比较麻烦,萝卜洗净后,要用刨刨成丝,晾在匾上。无论是萝卜丝还是萝卜干,还不是一次性彻底风干,而是等干到一半,再用盐使劲揉搓,把水分尽量挤出来,再腌起来,压紧,盖住。一昼夜后,打开盖,已经有香气扑鼻,再彻底晾干。这样加工好的成品,和新鲜的比,体积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了,显得精贵了。它们不会发霉变质,可以当“长年菜”。条件好的家庭可以炒肉,像我们家就直接炒着吃,特别下饭。是“会过日子”的人家的操算。

上初中时,老师带我们去后沙洋,也就是现在的省级风景名胜区鹿栏晴沙游玩。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“沙洋”——“沙洋萝卜”的产地。原来沙洋村是岱衢洋岸边的一个村,岱衢洋的波涛带来大量的泥沙堆积在岸边,造就了著名的“华东第一滩”鹿栏晴沙,也成就了大片的沙地。沙子松软,略带咸味,又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,特别适合萝卜、花生生长。怪不得“沙洋萝卜”那么好(沙洋的花生也很好)。不过后来,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了,沙洋的萝卜依然那么好,以“百斤”为单位地买萝卜的人家却越来越少了,沙洋人也不再拉着小车吆喝“沙洋萝卜好买嘞”。当然,在菜场里,“沙洋萝卜”还是萝卜中最受欢迎的。它们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,并且由寻常百姓家走进了“王谢堂前”——饭店酒楼的餐桌上,也经常可见腌萝卜,圆溜溜的很迷你个的小萝卜(引进的新品种)或者由原来那样的大个的萝卜切成片的。来吃的人总要说一声“沙洋萝卜”,先夹一只(片)吃,酸中带甜,特别开胃。这一桌的酒菜吃起来也就特别可口了。

但是,无论我怎么喜欢萝卜,夸它好,我儿子却不愿多吃。说是吃多了怕放“萝卜屁”。其实,这也正是萝卜被称为秋冬小人参的原因。萝卜能下气,消食(还有很多别的功效),使人上下通气,胃口好,身体不也就健康了么……

玉荷花开

雨,有时蒙蒙,有时倾盆;风,有时薄如纱,有时狂如奔马。这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不可捉摸的天气。玉荷花,却在这多愁善感的雨季里,赶赴一场馨香纯洁的生命之约。

不经意间,玉荷花的植株比去年冬天又高了,鹅黄鲜嫩的新叶渐渐转绿,叶片厚实起来,角质层如涂了蜡,亮闪闪的。它们积蓄三季的力量,只为那洁白的花朵在雨季绽放……

雨,丝丝缕缕,玉荷花香融在水汽里,湿漉漉的。当我经过它身边,它的香,如等候已久的初恋女友,执着地氤氲我,淡淡的,水淋淋的,钻入我鼻孔和肺腑,那么温润,使我身心恬静。

雨过天晴,玉荷花香经过阳光的酽醅,芳香馥郁。它张开飞翔的翅膀,远远地,扑向我的怀抱,如同火热的情人,献上甜蜜蜜的一吻,让我陶醉在它的香氛里……

很多花有着艳丽的容颜,浓烈的芳香,可你却亲近不得。也许它会使你过敏,也许会迷乱你的神经,也许,它身价无数,你只能在电视和书报上认识它。而玉荷花,却是一种让人亲近的花。

玉荷花,又叫栀子花。在我们这个江南小县城,大型绿地中可见成片的,或点缀式的;渔农村百姓家房前屋后也很常见;如果住商品房的,也有些喜欢盆栽摆放在阳台。春夏之交,梅雨季节,春花谢了,夏花正在孕育之中,这时,玉荷花粉墨登场。它的花洁白无瑕,芳香宜人。小时候,曾在黑白电影里看到这样的镜头:

绵绵细雨中,一个文静而弱小的女孩,拎着竹篮子,沿着高高墙头下的青石板路,慢慢地走着,目光清伶。“栀子花——白兰花——”她叫卖着,声音细脚伶仃。穿旗袍的女人经过她身旁,翘着兰花指,精心挑选……

我喜欢“栀子花”这个名称,觉得它充满诗情画意,又有点小资情调;但我更喜欢“玉荷花”这个称呼。玉,是它的色,洁白无瑕;又是它的质,温润高雅。荷花,是它的形,它真的如一朵缩小了的荷花,清新雅韵,总让人联想到莲花座这样的意象,增添了几分悲悯的力量。

事实也如此。江南的梅雨季节,湿漉漉黏糊糊,多少莫名的思绪挥洒不开,玉荷花开了,那么明朗,那么温润,那么芳香,给人们带来甜美和欢喜。

调皮的小男生摘一朵,插在空墨水瓶里,偷偷放在讲台上。花香弥漫中,知识也变得轻盈盈的。俏丽的姑娘摘一朵,藏在口袋里,如云一般飘过小伙的身边,暗香袭人,惹得小伙心跳加快。勤劳的妈妈摘一朵,系上辫梢,奔波的脚步萦绕着梦幻般的希望。年老的婆婆摘一朵,凑在鼻尖久久地闻着,在沁人心脾的馨香中,梦回昨日……

梅雨季节,玉荷花开。在街巷,在寻常百姓家。绽放洁白的美丽,散发柔美的馨香。

这一刻,小城的人们多么幸福,让身沐浴芳香,让心宁静祥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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