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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杏果



文革中,上海的学校都停课闹革命,妈妈把我送回苏北老家。

李家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,虽然到了爷爷这一辈,已没了往昔门前栓马的那种繁荣,家产也只有前后两架,大小六间青砖青瓦的平房。可在穷得鸟不拉屎的苏北大地,也是不多见的。

爷爷生了父亲弟兄五个,这些房不够他们娶媳妇,于是爷爷发愁,一方面算着过日子;另一方面,想让四叔夫妇去广西,找一条可以致富的路。就在这时,11岁的我回去读书。

回去后,我看到尽管这个家族有它很优秀的一面,男人能干,女人贤淑,男耕女织,各有分工。但它还不可避免地留有封建传宗接代的意识,女人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还是偏低的,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,可我却是唯一的例外。爷爷很喜欢我,从不喊我小名,叫“小伙”,他把我当男孩养。

记忆中瓦屋的后面,有一片竹林,还有二棵需二、三个小丫头张臂才能围住的银杏树。树上有非常好看的绿叶,嫩得鲜亮。偶尔飘落,如一张缩小的扇子,薄薄的。叶脉细腻而精致,很合女孩子的心意。一阵凉风拂来,被滤得细针似的阳光,闪闪烁烁地漏下来,描来一地的碎影。

白果树有公母之分,这是爷爷告诉我的。可我不信,男人长胡子,女人没有,可白果树却是一样的,没什么区别。爷爷只知道,自家的白果一棵结果,另一棵却不。可也说不出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,于是爷爷习惯地摸着下巴,无可奈何地对我说:“小伙,你真犟。”

有一天,我放学回家,见院落中央挖了个大坑,叔叔们抬着两大箩筐的果子正往坑里倒,那果子青青的,颜色像青苹果,大小如杏子。

“爷爷,这是什么东西?”( )

“这是白果。”

“为什么不吃,要倒在坑里。”

“外面的青皮是涩的,要烂掉后才见白果。”

一锹一锹的黄泥土,一点一点的掩盖了银杏果,只剩最后一点绿时,我冲过去,抢出了两个青果。

“小伙,把它放回去吧,等起白果的时候,爷爷一定让你尝尝。”

……

初冬的太阳照在身上,东屋的细姑奶奶站在篱笆旁,咯地一咬,蹦出一颗绿如翡翠的果肉,呈半透明状。她毫不吝啬地一个接一个往咀里扔,我偷偷地看着,默默地往肚里咽口水。

我突然想起了爷爷的许诺,爷爷不会说话不算数的。可我知道,这个大家族的人,没有一个会去动一颗,白果卖的钱是用来筹四叔夫妇去广西的盘缠,我也不例外。于是我就把白果诱发的食欲,压在心底,变成一种渴望,被日子拉成了长长的思念。在平淡无奇的日复一日中,不触景生情便罢,一但看到银杏果,谗虫还会从肚里爬出。现在想想,那时的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。

记不得确切的日子,反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,我在大灶前烧火,爷爷过来了:“小伙,爷爷替你烧会儿。”

我让爷爷坐下,自己却在他身边,打着草结、捧着柴火给爷爷。

“小伙,给你。”爷爷拉住我的小手。

“哎吆。”就觉得烫得受不了,手一甩,一棵白果滚落地上。

爷爷急忙拣了回来:“小伙,快吃吧,不要叫别人看见。”

咯的一声,一颗绿翡翠蹦了出来,还没来得及尝一尝滋味,果肉如玻璃弹子似地滑落嗓子。

爷爷又给了我一颗。

很软?很糯?很韧?是不是有些苦涩?全然不知,两颗宝贝就这么不见了,好象在做梦。低一低头,捡起几瓣白白的果壳,才知道是真的。

爷爷把那白果壳丢进了炉膛。

“爷爷,白果什么味道都没有。”童言无稽。

爷爷笑了,可那笑很苦涩……

又是一个我当伙头军的日子,爷爷悄悄地塞我两颗白果,还是那句老话:“小伙,不要叫人看见。”

“爷爷,不要了,我已尝过白果,留着它给叔叔攒路费吧。”

爷爷摸着我的头,难过地说:“小伙,你能在爷爷这儿呆多久啊。”

尽管我很想让家族的其他人,特别是女孩子也尝一尝,可我更不敢给爷爷若麻烦。就只能偷偷地把白果夹在火钳上,送进炉膛。“啪”的一声,就赶紧撤出。我望着绿得非常漂亮的白果,来回在手里倒腾,却舍不得放在咀里。

“小伙,趁热才好吃,快吃吧。”

是很软,是很糯,是很韧,是很好吃,我嗅着那无可企及的白果香,慢慢地龃嚼着乡愁,从鲜美之中品尝出淡淡的苦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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