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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山

远看层峦的山麓,树枝搭着树枝,绿叶碰着绿叶,棘草拽着棘草,密实实绿葳葳的,根本看不到上山的路。但走进山中总能寻觅到一条。别小看这千岩万拐模糊不定的清瘦山路,它可是走山人用脚板和气力磨出来的劳苦啊。山的这边有一个叫茶平坝的小村子,稀稀落落地住着十几户人家。依山而傍的房子就像大自然不经意间随手甩落在大山褶皱里的,虽疏淡但却真真实实地被青山搂在怀里拥托着。

大山的那一边有一所学校,简单的房舍,空而旷的土场上孤零零地站着迎风舒展的国旗,引人静静地仰望。家住茶平坝的杜鹃和核桃每周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。小小年纪就成了确确实实的走山人。夕阳把树木涂满了晃眼的金子,树影也被即将落山的太阳扩展了一身的魁梧。鸟儿扇紧了黄昏的翅膀,啾啾啾地唤着归巢的歌。

周末,杜鹃和核桃由学校向家里赶。他们身背敞口的竹筐,习惯地弓着身子。筐里并没有过重的东西,书包,空油瓶,盛米的竹筒。背着的这些家什倒像是到大山里野炊的。

每天学校外的空地上,吃饭的时候都像是一副生动的野炊图。那原始的气势让人们忘却了我们身处的时代。学校小,教室紧张,学校没有能力解决这么多学生的吃饭问题,所以都是孩子们自行解决。山里的孩子带的都是自家种的青菜萝卜,餐餐如此。但拌着白白的米饭是吃起来咀嚼不完的香甜。

燃烧的柴火也是学生从自家带来的,整整齐齐的一根根结实得很耐烧。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蹲在地上,身边放着柴米油盐,歪着头哈着腰的忙碌着,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兴奋的期盼。数不清的铁锅翻炒着芳香,没有什么油性的香味也能飘荡到很远很远的林子里。火苗舔着锅底渐渐烧落了夕阳的灿烂。

核桃小小的身影也忙碌着。他做的饭当然没有杜鹃姐姐的好吃,一个毛毛躁躁的小男孩能做熟饭已经很不简单很不容易了。有时他也会馋猫似的搛两口杜鹃姐姐的菜。杜鹃会慷慨地拨一半给他。核桃不好意思地捧着碗赶紧逃开。不能让杜鹃姐姐饿肚子啊,这一点道理纯朴的核桃还是明白的。

尽管核桃做起饭来有时会煳,因为拿着书温习功课呢,核桃学习上可用功了。心思一走神,火苗把锅底吸干了。有时刚摸完柴火,手上黑乎乎的,他顺手揉揉被烟火熏涩的眼睛,脸上就黑一道灰一撇的被杜鹃姐姐羞笑。

但核桃这些毛病总也改不了。有时核桃一天只做一顿饭,中午多做一点儿,晚上吃一顿冷剩饭就将就了。因为这样既能腾出工夫温习功课,还能节省劈柴。爷爷就不用总泡在山里打柴了,也不用选直立整齐的柴,一根根锯好捆结实,给爷爷添活计。家里那么多事情,下蛋的鸡鸭,换钱的肥猪,耕地的老牛,还有那一洼洼苞谷地,青菜地,爷爷一个人真是忙坏了。

核桃知道心疼爷爷。爷爷其实年纪一点也不老。可背已经不挺直了,胳膊上一条条的全是青筋,粗糙的大手特别有劲儿。爷爷的门牙已经掉了一颗,核桃让爷爷到山外的镇医院镶上,免得显得爷爷那么老。可爷爷说,大山里让谁看,难道让满山的树木和竹子看,让咱家的黄狗石头看,让我的核桃看,不碍吃不碍喝的。核桃知道爷爷是怕花钱。爷爷要是吃起他喜欢的新鲜的煮嫩包谷,就总要歪着头啃了。核桃的妈妈爸爸在外打工呢。他们说等攒够了买榨油机的钱,就回来开个榨油坊。满山肥嘟嘟的茶油果子,满地饱满的油菜籽,都是榨油的好材料。到时就能照顾核桃,帮助爷爷收拾家了。可买榨油机的钱他们什么时候能攒够呢,听说要好多钱呢,核桃等得都着急了。

核桃和杜鹃姐姐单薄的身影向前倾着继续朝家的方向赶。身背这么轻的竹筐对早已习惯的他们像空着手在山里走呢。可从家里赶往学校走山翻岭的时候,那塞满的竹筐重得还真让核桃发憷呢……

筐里放着一周的粮食和菜,爷爷在米桶里为核桃放几个鸡蛋,叨唠着娃儿正长身体呢,不能没有荤菜。最让核桃龇牙咧嘴嚷着休息,让杜鹃姐姐青黑的发丝黏在脸上的,是顶在竹筐上一周烧的整捆的干柴。爷爷为核桃挑选的柴都是像他拇指般粗,胳膊样长的,一根根的很直。爷爷说每一根都能当上山用的拐杖。柴在山坡上被足足的太阳晒脱了青气,被清凉的山风吹走了水气,好久好久,柴张开了咧嘴的缝,一点潮气也没有了。爷爷一捆捆结实地打理好,垛在屋檐下。尽管不少,爷爷知道,核桃要上几年学呢,多少柴也不多啊。

核桃背着竹筐和柴火被累得呼哧呼哧地张着嘴喘气,青头皮里闪着汗珠,精瘦的身子缩得更佝偻了。结实的小核桃抹一把黑油油的热汗,紧紧地咬着杜鹃姐姐的身影不落下。杜鹃姐姐说,一定要一气爬到山腰,到那块大石头边再休息,否则人一歇就像散了的架,见阴凉就想停,再没那股精气儿劲了,没有走山的气势,像休闲逛山的城里人。

杜鹃姐姐告诉核桃,腿沉得像抬不起的铅子,腰也被压得直不起时,就心里默念一句话,“坚持就是胜利。”特别管用,边念边走,一段段山路就被甩在脚下。

杜鹃姐姐早就布衫贴在身上了,林子里蹿起的凉风也吹不起黏在她明润脸上的发丝。杜鹃姐姐连脸上细细的汗毛都躺倒了,它们也累了啊。终于坐在凉屁股的大石头上。喝一口家里背来的山泉水,灌到嘴里立刻浑身舒坦多了,人也就精神了。清冽冽的甘甜像放了冰糖那样爽口。一次核桃真以为是爷爷放了糖嘞。林风抹掉了杜鹃姐姐和核桃身上的汗。杜鹃姐姐脸上的发丝重新飘扬了起来,花布衫也像睡醒了一样地精神。核桃也能挺起小腰板了,准备走山上路了。

杜鹃姐姐会把核桃竹筐顶上的柴捆压到自己的筐上,核桃急急地蹦着夺也夺不过来。杜鹃姐姐没比核桃大几岁,身体也没比核桃健壮多少,这重重的柴捆会把杜鹃姐姐柔韧的身子压坏的。杜鹃姐姐走在前边说,还有好远的山路呢,还没爬到山顶呢,小核桃跟紧了脚步啊。从家赶往学校的时候,杜鹃姐姐和核桃的话都不多。话都被使出的气力紧紧地咬在了口里。由学校回家则不同了。没有了重重的负担,孩子就显露了活泼的本性。本来嘛,他们还是父母面前的娇孩子呢。

我这双鞋又坏了。核桃望着露着脚趾的鞋子。我妈说就是给我做双铁鞋,我也会把它磕坏磨穿,咱山里的岩石就像长了牙,老咬鞋。核桃问杜鹃姐姐,咱们总翻这座山,我怎么总走不够,走不烦呢。核桃的问题有时也蛮深刻的。那当然。杜鹃姐姐扬起被青山绿林沁润了的亮亮的黑眸子,望着清悠悠的山。

山这边是咱们的家,既温暖又舒坦,冬天有暖火,夏天有清凉的竹席,饿了有新鲜的饭菜,最主要的,是有我们牵挂的亲人啊。山那边有学校,有伙伴,有我们喜欢的老师,那是我们的希望和快乐。家是一种物质的东西,是我们的依靠,就像咱们住的房子靠着的大山。学校就是我们精神的生活,快乐的世界。这些组成了我们生活中的物质与精神,这两个缺一不可,哪个也不能没有的。

杜鹃姐姐你讲得真好啊,蛮有哲理的。核桃愣愣地听着,赞叹地说。你好像个老师呃。傻瓜,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依澜老师讲给我们的。她讲的道理多明了啊,以前总糊涂涂地走山,经她这么一讲,琢磨起来还真有道理呢。走山也蕴含着哲理啊。

依澜老师说,以后学校一定会解决咱们的吃饭问题,不能再让学生自己做饭了。那时咱们就不用背那么重的东西走山了,那有多轻松啊。到那时就好了,真盼望那天早点到!核桃也美滋滋地喜悦着。

我也好喜欢那个北京来的支教老师。核桃眼前闪现出依澜老师垂着长长的马尾辫,干净整洁的身影轻巧地站在讲台上还有微笑明净的脸。同学们都喜欢她,说她身上总散发着一种香气呢,可好闻了,可我从来不敢离依澜老师太近。为什么?杜鹃不解的问。好多学生成天围着她,她一点也不烦,还给我们女孩子梳辫子,给男孩子缝扣子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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