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个灯泡”与“一串葡萄”

这件事情过去大约有三十年了吧，可至今我都觉得历历在目，如在昨天。

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，跟其他男孩一样，也喜欢玩弹弓。每个周末，当功课做完之后，我们时常会拿着弹弓玩，不是远远地立着瓶子练靶子，就是夹了石子满村子转悠着打鸟儿。很遗憾，我的身手太差，几乎连鸟毛都碰不到。说是打鸟，实际上是大伙儿聚在一起图个快乐罢了。过去的小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现在，教室是一间间土木结构的大瓦房，室内设施极其简陋，除了一排排桌凳和一块黑板之外，吊在大梁上的一个50瓦的灯泡便是唯一的照明灯具了。那时的校园没有校门，也没有门卫，星期天连值班教师也看不到，于是，我们这几个无所事事的孩子竟鬼使神差般溜进了校园。

校园的树木很多，在炎热的夏季我们总能听到聒噪的知了叫声。我们几个男孩在校园转了一圈，始终没有打到一只鸟，正在这时，有个男孩提议说：“我们不妨比比谁的靶子准？”

“好啊！只不过我们比什么呢？”有人随声附和道。

“你看那个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，我们就比谁能打破教室梁上挂着的灯泡！”他兴冲冲地说。

“好！比就比，谁怕谁！”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便跟了上去。

比赛开始了，大伙儿排成队轮流上。我也不由自主地站在了队伍后面。前面四五个孩子都没打到，该我了，我在弹弓内夹了一小块土疙瘩瞄了瞄，终究因为害怕而没敢射向灯泡。那一刻，我已经意识到打坏灯泡肯定是件错误的事情，所以，犹豫再三，我还是放弃了射击。之后，我怕玩的时间太久，大人会到处找我，我就急急忙忙回了家。

新的一周开始了，我照例背着书包上学来。就在我们晨读的时候，班主任老师突然叫我，让我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。当时我很纳闷，校长叫我有什么事，上学这么多年来，我还是第一次受到校长的邀请呢，莫不是要奖励我？我一路胡乱猜测着，不一会儿就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。( )

“报告！”

“进来！”

“你就是吴利强吧？”

“嗯，我就是。”

“你星期天都干什么呢？”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紧张起来了。校长继续问我：“你认识他们吗？是不是你们一起进的校园？”我顺着校长手指的方向看去，那几个星期天和我一起进校园的同学一个个耷拉着脑袋，灰溜溜地站了一排。

“是的。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
“那你也一定参加打灯泡比赛了？”校长威严地问。

“嗯……可我只是拿弹弓瞄了瞄，并没有打破灯泡。”我辩解道。

“啪！”一记耳光扇到了我的后脑勺，“叫你狡辩！”又是一巴掌。

我呜呜地哭起来，嘴里不住地喊：“我没打灯泡……”

这是自上学以来我第一次挨老师的打。要知道，以前，我可是经常被老师表扬，经常光荣地走上主席台领奖的好学生啊！我万万没有想到，今天，却被学校的领导给教训了。我越想越难过，就不停地抽抽搭搭起来。

校长看我哭得稀里哗啦，语气稍微变得和气了一些：“站在那里的几个同学都承认了，他们都说是你打破灯泡的。”

“他们冤枉我！我走的时候灯泡还好好的……”我继续申辩着。可是，不管我怎么说，校长就是不相信，他还说我不老实，不是个诚实的孩子。我委屈极了，只能把这件事告诉家长。

记得当天上午，学校还专门为此事召开了一次师生大会。会上，校长很生气地说：“做人要诚实，犯了错要认错改错。不像有些同学，很不像话，背着牛头不认账……”反正，那次大会上，我被严厉地批评了一顿，从此还背上了破坏公物、不讲诚实的臭名。学校最后决定：没收我们的弹弓，让我们这些进入校园的同学每人买一个50瓦的灯泡，并罚款2元。那时，50瓦的灯泡才2角5分钱，2元对我们大家来说已经是严重的处罚了。

钱是小事，可丢人是大。当我把学校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父亲之后，父亲相信我说的是真话——我没有打坏学校的灯泡，是那几个坏小子栽赃陷害的。他们以前串通一气欺负过我，还和我打过架，这次是有意报复我才这么做的。父亲当时也很生气，说一定要去学校为我讨回公道。父亲果然去了，但事与愿违，校长非但没有听取父亲的意见，还责怪父亲一味地袒护孩子，说这样做，对教育孩子有害而无益处。

父亲愤愤不平，我也灰心丧气。第二天起床后，我对正在上六年级的姐姐说：“我不想上学了，真丢人！”

姐姐说：“你这么小，不上学怎么能行？你没听说过吗，杀头的人枪决的时候头都昂得很高，你这点事算的了什么？况且，你又不是真的做了错事，就更应该理直气壮地去上学！”

听了姐姐的一番劝导，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姐姐一块去了学校。

原本伤心的往事我不想再提起，只因自己长大后做了老师，在面对一个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，我会不由得一次次想起此事。然而，就在前几天，我无意中读到日本作家有岛武郎写的《一串葡萄》时，我的心灵又一次被深深地触动了。

《一串葡萄》写的也是童年往事，同样是一个小学生犯错的事情，可不同的是，那位老师并没有像我上小学时的校长那样处理事情。当同学们向老师详细告发了有岛武郎偷拿吉姆颜料的事后，老师没有发火，而是平静地问：“这是真的吗？”随后，老师让其他同学都回去，轻声问道：“把颜料还回去了吗？”有岛武郎点了点头。

老师依然心平气和地问：“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令人讨厌的吗？”此时，有岛武郎已悔恨地哭个不停。

老师没有训斥，反而安慰起有岛武郎：“别哭了，明白了就好。”然后，老师从一直攀到二楼窗口的葡萄蔓上摘了一串葡萄，放在正在哭着的有岛武郎的膝上。放学了，老师温和地说：“回家吧，明天一定要来学校啊，老师看不见你会很伤心的。”

第二天，老师又做了吉姆的思想工作，让吉姆和有岛武郎握手言和。看到两个孩子和好如初，老师又摘了一串葡萄，从正中“咔嚓”一声剪成两半，分给吉姆和有岛武郎。葡萄真甜啊……

读过此文，我被这个生动感人的故事震撼了，我真不敢相信，世间还有这样仁爱的好老师，她温柔可亲、宽容大度、爱护学生，善解人意，她，仿佛就像一位美丽的天使，把爱播撒到孩子们的心田。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好老师，才呵护了孩子们幼小而脆弱的心灵，让每个孩子都能挺起胸膛做人。相比之下，我竟是那么的不幸，遭受了无情的打击，面对挫折，我只能学会在屈辱里顽强地抗争。

现在，我也开始慢慢原谅了我们那时的校长。毕竟，过去那一代的老师多数都是一些民办教师，许多人文化程度低，又没有经过专业培训，他们不理解学生，也不懂得怎样教育学生，因此，在处理孩子的问题上难免意气用事，独断专行。不仅如此，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教师基本上是靠着挣工分养家糊口的。据了解，他们那时的月工资是10元加10个工分，后来涨到每月45元钱，正因如此，教师们普遍都很小气，他们在社会上也没有地位，有人甚至称老师是“臭老九”，嘲笑他们又穷又酸，用圆规分刮刮（锅巴）、四五个人分吃一块糖、老师经常吃派饭（就是学校安排老师去学生的家里吃饭）……不仅如此，一些落后愚昧的教育思想在农村学校根深蒂固，他们错误地认为“不打不成器”、“打是亲骂是爱”、“棍棒之下出孝子”等，在这种错误思想的主导下，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的梦想被老师们无情地打破击碎，有多少孩子由于无脸再见同学而自动放弃学业！陶行知先生说过：“你的教鞭下有瓦特，你的冷眼里有牛顿，你的讥笑里有爱迪生。”体罚会对学生造成生理伤害，体罚严重伤害了学生的自尊心，体罚影响着学生个性的健康发展，体罚导致了一些悲剧的发生……不仅如此，侮辱学生，同样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。

曾记得，幼儿园老师借口孩子不听话而将孩子塞进垃圾桶内，小学老师因为学生没有完成作业而将他们一个个踢飞，中学生不堪老师的谩骂而跳楼自尽，大学生因为迟到而被老师强制互扇耳光……这些老师简直是愚蠢之极，可恨至极！

怎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？习近平总书记给出四条标准，即：做好老师，要有理想信念；做好老师，要有道德情操；做好老师，要有扎实学识；做好老师，要有仁爱之心。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，肩负着实现中华伟大复兴之梦的历史使命，教师只有成为好老师，才可以学为人师，行为世范，才可以为国家培养出合格的建设者和接班人。

【作者：吴利强，陈仓人，系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、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、宝鸡市作协会员，作品散见于报刊、微刊和网刊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