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经劫难的《辞源》

我有一部《辞源》,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出版的,64开精装小本。现如今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,正正规规地摆放在书架最醒目的地方,收取十分方便。有朋友来访,总要对它格外地多看上几眼,虽然它已经泛黄,封面与正文部分脱胶,显得有些破旧,但我依然十分的珍爱它。

读书人都喜欢买书,这是所有读书人的通病。

我呢,算不得读书人,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,但喜欢买书,买那种实用的书。什么《金属切削手册》啦、《机械原理》和《钳工必读》等,总之全是工作中用得着的。有人说,真正的读书人,在书中可以满足求知的渴望,还可以找到心灵的平静和慰藉,读书很少带功利性。而我却是带着十足的功利在读这些书的,虽然不敢抱着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”的奢望,但我能从中学到不少的技术。因为如果我做不到技高一筹的话,好不容易“骗”来的技术工作岗位(隐瞒了家庭成分,谋得一份学修机器的工作),随时将面临被别人取代的可能。

早年间,这些书不是新华书店可以随时能买到的,上海首家开办了邮购业务,是1962年还是1963年,我记不清了。后来北京、天津等大城市相继开办了此业务。1964年我便开始从上海和天津旧书店淘书,开上购书名录,尽其所能将书款汇去,书店就会把你要的书给寄来。余款存在你的账户上,下次延续使用。后来我索性将挤出来买书的钱,先汇在我的账上,待有我需要的书时,书店会随时给我寄,很方便的。

为什么我选择旧书店而不是新华书店,主要是囊中羞涩,每月30元工资。长兄作父,长嫂作母,打工作那天起,我从来就不领工资,花钱得向哥嫂要。哥嫂上要养老,下要养小,不主张我买那些不当吃也不当喝的书,所以挤不出太多的钱。旧书嘛,相对便宜些,三五角钱一本,最贵的也就一元多。厂里几百号人,我是第一个通过邮购买书的,时间不长我的书箱里不光有技术书籍,渐渐地又购进些文学名著。宿舍里的床底下由一个书箱,变成两个书箱,引来不少的人找我借书。不是我小气,我的书,轻易是不借给别人的。因为我大方不起,买本书不容易,有的人借去了不爱惜,还来时残破不全不说,还有的干脆有借不还。尤其是那些你喜欢的书,想看而不得,恨得你牙痒。与其这样,宁肯得罪人,也轻易不言借,书箱上严严实实铁将军把门。

那是用两个肥皂箱子做的书箱,一箱技术书,另一箱装的全是文学方面的书,有巴金的小说、朱自清的散文等,还有巴尔扎克和普希金的作品。让我最得意的,是那套《辞源》,分上、下和续三册, 1965年3月花10元钱从上海旧书店淘得。记得买这套书的时候,还真是狠下心,咬了咬牙才把钱汇出去,整整1/3的月工资啊!相当于我一个月的伙食费,硬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,很长时间才积攒下的。

这套《辞源》出版定价上、下册5块大洋,续册3块大洋,时间过去了几十年,虽然是旧书,花如此大价钱买来,值!买来之后,封面用画报纸包着,需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翻翻,用完立马锁回箱子,当宝贝似的珍藏着,从不示人。

有人想借而不得,为这套《辞源》得罪过不少人。于是祸根在不知不觉中种下了。后来这套《辞源》历经劫难,随同我的武汉知青妻子,当陪嫁又物归原主,回到了我的身边。

这里面经历了如何的坎坷离奇故事啊!

1967年1月的一天,在石尔团农场子弟学校的一间教室里,一群还没成年的孩子聚在一起,人人脸上印着成年人般的严峻,举起右臂,未脱稚气的嗓音发出一片掷地有声的誓词:“我们是保卫红色政权的红卫兵,党中央、毛主席是我们的靠山……我们宣誓,誓死捍卫党中央,誓死捍卫伟大领袖毛主席,谁反对毛主席,就砸烂谁的狗头!”

历史记住了这一天,团子校红卫兵揭竿而起的日子,石尔团农场的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星星之火由团子校的学生点燃。

随着“文化大革命”的不断深入,由观点的不同,发展到保守和造反两大派别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身在其中而不为所动,不想介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。坚持管你保守也好,造反也罢,统统与我没有关系,躲得越远越好。只想老老实实干活,尽量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。

那年春天,兵团要求石尔团派一名面粉机械技术员,协助自治区粮食厅主办的小型面粉机械现场会。派员必须懂技术、会操作,能指导安装、调试,起到推广面粉机械的作用。因为石尔团农场在两年前用机器取代原始的石头水磨,机器磨面在兵团农场是首创,淀粉厂的这种小型面粉机械即使在自治区,也是前所未有的。

当时我是面粉车间的修理工,这套面粉机械从安装的第一天起,我就没少费心思。四台自成一体的单机按图施工并不难。可安装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,两人一台机器,还不算备料和装袋的,一个班十几个人,人人累得半死,产量还提不高。作为车间的机修工,从陌生到熟悉,我遇事喜欢琢磨,后来把原来的单机串联在一起,形成一条龙生产链,流水作业。一个班只需要5个人操作,产量翻番不说,还大大减轻了操作工的劳动强度,深得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。所以团长打电话给淀粉厂,点名派我前往乌鲁木齐,参加自治区粮食厅主办的小型面粉机械现场会。

作为农场里最底层的普通机修工,能获得一次出公差的机会,而且还是到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出差,无异于天上掉馅饼,美得不能再美的事了。从得到办理出差手续通知那一刻起,心里就不曾平静过,深知这次机会来之不易,有多少双羡慕和嫉妒的眼睛在盯着自己。如果不是团长点名的话,这样的好事情无论如何不可能落在我的头上。暗自告诫自己,一定好好干,绝不辜负团长的期望。

我太兴奋了,这天晚上,一夜没睡好觉。透过窗棂看窗外月光水一般流泻在床头,梦幻般地想:如果能通过这次借调,好好干,争取长期留在乌鲁木齐工作的话,不就成城里人了嘛!

第二天早晨来人通知说,教导员让我去一趟。会是什么事呢?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,见门虚掩着,敲门进去,只见教导员背对着门口,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,仍然面朝窗户,也不说话。

从踏进办公室那一刻起,我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,无形中有一种压力在压迫着自己,怯生生地问:“教导员,你叫我有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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