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水洗尘――七瓣莲

七瓣莲,一眼望去,只觉清水洗尘,令人俗气顿消。花如其名,果然花瓣七片,形状似莲,洁白如玉。雄蕊七根,花丝白润,花药金黄。一根花柱安然居中,隐隐透碧,清淡如水。

早晨,肥绿的轮生叶片上,一颗颗饱满的露珠,轻轻一触,即簌簌滚落。花瓣上亦是露水莹莹,格外纯洁无瑕。花冠下面,一根紫色的花葶托着七片披针形花萼,依次衬在七片花瓣中间,形状精致,色彩由嫩绿逐渐过渡到浅紫。大自然的画笔,在细微处亦是如此丰富细致,令人赞叹不已。

七瓣莲是报春科花植物,与众所周知的莲花与荷花并非同科,后者是睡莲科的。然此莲虽非彼莲,但亦拥有一个莲字,其品质之纯净,可以想见。

七瓣莲生长在海拔700米至2000米的地区,多栖身于针叶林和混交林下,迄今为止,从未进入花园庭院。自在深山吸风饮露,不近人间红尘烟火。虽身形纤小,高不过5-25厘米,然其绝尘之风姿,足以令人钦慕。

七瓣莲隐于深山,并非寻常易见之花,即使生活在林区,也很少有人一睹其芳容。我虽然在大森林里生活了近二十年,对七瓣莲,也并不熟悉。它更多是我的梦中之花,偶遇一次便已称幸,而远不像达子香花那样,年复一年地熏染在生活之中。

七瓣莲是纯洁的花,也是寂寞的花。在六月的森林里独自开,独自谢。恬淡自守,无欲无求。七瓣莲是来自天空的花,从最干净的云朵里坠下。在大地上悄然长出,既不是为了给人当药材,更不是为了给人当食物。甚至,连给世界带来美的欲望也没有。她只是该开花,就自然开花,该谢幕,就自然谢幕。连声再见也不用说。凡诉诸于人的语言的,就已经远离神了。

如果我们能从这株小花的身上,看见上帝的光芒,捕捉到创世主意味深长的微笑,我们的心灵因此光亮而美好,那仅仅只是我们的幸运,并不是七瓣莲的使命。

七瓣莲只是应合着大自然的律动,纯洁地开花。

生命不息——白头翁

利奥波德在《沙乡年鉴》的自序里说:“对我们这些少数人来说,能有机会看到大雁要比看电视更为重要,能有机会看到一朵白头翁花就如同言论自由一样,是一种不可剥夺的权利。”

有些人在室内待得身心安逸,但有些人离不开野外,几天不去野外,就觉得身心如拘,连呼吸都不顺畅。

我很感恩在自己的少年时代,有一座小木桥把我从人群密集处接引到植物茂盛处的野外,使我有机会观察各种野花草,与它们逐渐从认识到熟悉,并成为一生的朋友。这使得我在以后的生活里,无论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孤独,无论在天涯还是在海角,只要有一棵认识的植物扑入眼帘,就会像见到老朋友一般,而那里的土地,也会在瞬间变得亲切。

白头翁是毛莨科多年生草本植物,别名有奈何草、白头草、老翁花、老冠花等,大多是因它晚年满头银丝的模样而慨叹岁月流逝不由人,大兴安岭人叫它耗子花,则是由它的花骨朵形状而来。白头翁的花骨朵圆滚滚的,表层布满细密的柔毛,长长的花葶也是毛茸茸的,远远望去,还真有点像一只胖乎乎的小耗子,拖着长长的尾巴,正在向天空窜去。

过不多久,花骨朵打开花苞,六瓣蓝紫色的花瓣欲张还连,围着中间鲜黄的花蕊,虽然远没有国色天香,但一墩墩绿叶紫花黄蕊,在早春尚未穿绿的枯叶堆中,却也显得异常亮丽。想起《西游记》里有位偷吃佛祖座前香花灯宝烛的耗子精下界,摇身一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地涌夫人。地涌二字,用来形容白头翁早期的花,倒是生动。

佛家说人生八苦,分别为:“生、老、病、死、爱别离、怨憎会、求不得、五阴炽。”生、老和病都是死亡的一部份,但人们更容易对衰老和疾病敏感,由此而来的种种慨叹不胜枚举。

但白头翁花谢之后,宿存的花柱如满头银丝,根根白亮润洁,在风中飘逸自适,与年轻时的模样判若两人,仿佛获得新生,成为另一种花朵,而这崭新的模样也是为它所喜的。

植物没有人的种种情绪,人把自己的情绪投注在它们身上其实是人的自作多情。我所见到的每一株植物都活得泰然自若、气爽神清,从发芽到结籽,每一个阶段都各有其美。老了就老了,安心接受,反而会展现青春所无法企及的另一种魅力。对于宿根植物,如果怀念年轻,就在明年春天再一次青春靓丽。须知道生命轮回,永无休止。对于一年生植株,则把全部的生命信息写在种子里,并借由种子的飘散和繁衍,获得更广阔悠远的时空。如此一看,哪来的死亡呢?万物都在辽远无涯的宇宙中生生不息。

蓝色的露珠——鸭跖草

小小的鸭跖草,匍匐在河岸边的草地里,一点也不惹人注意,可是当你轻轻地蹲下来,仔细地看看它,就知道,它小小的心里是藏着一个飞翔的梦的,要不然,怎么能开出这么别致的模样来呢?你看上面那两瓣鲜蓝色的小花瓣,不就像两片蝶翼吗?微微颤抖着,好像随时准备飞起;微微颤抖着,又好像随时准备折叠起翅膀休憩。总之飞落自如,下面的一片半透明的白花瓣则如蝉翼,说不定是它为自己准备的跳板,让你看着看着,一不留神,那小花就从跳板上滑落,隐匿到空中不见了。只留下三根长长的白花丝依依不舍地探着手,还有三根顶着黄色花药的短花丝满脸无辜。

我在小木桥畔玩了好久,才注意到鸭跖草,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!后来发现好多地方都有它的身影,沟渠旁、田野边、有小溪流过的山坡上……就像对一个人一样,对那些小花小草,见到了,认识了,熟悉了,就会越来越感到亲切。并且因为熟悉,在别处也很容易就留意到它的身影。

去年暑假回故乡探亲,有一天朋友约我去北山的念佛堂给菩萨上香,从佛堂出来,在北院的坡上,一眼看见鸭跖草,惊喜地蹲下来,左赏右看,半晌不走。朋友只好也跟着蹲下来仔细瞧,慨叹道:“哦,这种小花经常看到,没怎么留意,仔细一看,觉得还真是挺美的!”

是啊!这世界上所有的花草,开得美艳也好,朴素也好;名声赫赫也好,默默无闻也好……每一朵花,每一株草,都是由创世主怀着同样的爱,用同一只手造的。没有一朵小花是卑微的,再简单素净的小花,也闪耀着自由的光茫。你越是亲近它,熟悉它,它越是向你展露它的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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