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梧桐树


常常做梦,梦到我娘家的小院,还有院子里的梧桐树。高大的桐树下,弟弟妹妹们在树下嬉戏玩耍。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,可是最常在梦中出现的还是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小院。那不太高大的房屋,窄小的院子,高大粗壮的梧桐树,开满了紫莹莹的花。

娘家的那座房屋,不算太老,也不算太旧。算起来也就三十五六年的样子,是父亲从东北回来盖的。父亲结婚的时候,奶奶只给了他两间房子。奶奶四个儿子,盖了七间房子。父亲跟二叔一人两间,三叔跟四叔一人一间半。父亲跟母亲结了婚就去了东北讨生活,把那两间房子让给了二叔。父亲回老家的时候就没有房子了,自己动手盖起了四间房子。

我的童年是在东北度过的,从有记忆起,就记得那座低矮的茅草房,那整齐的篱笆院。院子的一角盖着装粮食的仓房,也叫苞米楼子。还有柴火垛,那垛得整整齐齐的木头棒子,在别的地方是见不到的。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,弟弟妹妹也是在那里出生的。长到九岁,要上学了,东北的村落相距很远,上学要去别的村子,大人不放心。就让舅舅把我跟二妹带回老家上学,刚开始的时候住在姥姥家,后来舅舅要结婚就住到了奶奶家。

在姥姥家上了一年学,十岁的那年初冬又去了奶奶家上学。就在那年的年底,父亲带着弟弟妹妹回来了。那天照常去上学,中午回家的时候,弟弟,小妹就在院子玩了。我看见他们特别高兴,弟弟是我从小带大的,我走的时候,他三岁了,还能记得我。跟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,看着长大的他们,听着他们东北口音的说笑,感觉很是亲切。

正跟他们玩得高兴呢,父亲出来了,看见了父亲,就朝父亲的身后张望,希望见到母亲。父亲看着我跟二妹说,别找了,你们的妈妈没有了。她回不来了,留在东北了。当时我跟二妹都蒙了,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。没有了是什么意思?我们都没有哭,心里一直都不相信母亲是去世了,再也不能相见。就觉得她一个人还在东北呢,等过些日子就回来了。一直这样以为着,常常做梦梦到母亲回来了,坐在锅灶前烧火做饭,微笑地看着我。这个梦一直做了好多年,梦中的母亲总是笑微微的。

父亲回来了,没有地方住,就暂时住在奶奶家。奶奶住的房子是新盖的,给小叔叔结婚用的,不能久住。第二年的春天,父亲就急着盖新房子,新房子是半土坯、半砖的红瓦房。外墙是水泥白石灰抹的,映着红瓦,挺好看的。墙的里边就是泥抹的,还没干透,父亲就带着我们搬了进去。那墙面还散发着泥土的芳香,味道闻起来特别舒服,很喜欢闻那种味道。门窗都是父亲自己做的,散发着松树的松油味。门窗上都安着玻璃,不再是老房子的那种老式样子,没有玻璃,木愣子窗户。那时候觉得房间特别明亮,也特别宽敞。搬进新房子的时候刚刚麦收结束,烧的草就是刚分的新麦秸草,劈劈啪啪在锅底响着,像在庆贺,我们搬进新家了。新房子一共四间,父亲和弟弟住东边的一间,我和妹妹们住西边的一间,堂屋是做饭吃饭的地方。最东边的一间,是放米面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屋子。搬进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,父亲每天去生产队里干活,我跟二妹去上学,弟弟和小妹就去幼儿园,虽然没有母亲在身边,日子过的清苦,可是终于是在自己的家里了,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。

搬进新房子的第二年春天,父亲在院子里栽上了三棵梧桐树。他说梧桐树长得快,等三个姑娘长大了,给她们做嫁妆。那三棵梧桐树栽下的时候,还没有小孩子的胳膊粗。并排站在房檐下,笔直地挺立着,第二年就长得比房子高了。梧桐树的树干光滑,没有节疤,长得也快,三四年的时间就长得又高又大。春天的时候,梧桐树上开满了紫莹莹的花,梧桐花不比别的花,它树长得高,花开在枝头,谁也够不着,也不能随便采摘。就只能那么看着它,看着它在那儿兀自开放。树那么高,不见蝴蝶也不见蜜蜂前来舞蹈采蜜,倒也清闲。梧桐花落的时候,必得下一场雨,都说梧桐花不落在干地上。它都是在下过一场雨后,才开始凋落的,掉落在湿淋淋的雨地里。春天一般雨水少,人们盼雨,盼得心焦的时候,都会说,等过几天梧桐花落的时候,就会下雨了,梧桐花不落干地的。是真的呢,梧桐花落的时候,或多或少会下点雨,有时候下不大,就是微微的一点下雨,刚刚淋湿地皮,那梧桐花才会凋落一地。记得梧桐花第一年开花,凋落的时候,满院子都落满了紫色的花朵,梧桐花凋谢不是花瓣飘落,它是整朵都凋落在地上。小妹捡拾那凋落的花朵,用舌头去舔花心,我说她,你舔那梧桐花干什么?小妹说,姐,花心是甜的,不信你尝尝。我不相信,也去捡了一朵尝了尝,还真是甜的。那花还有一种特别的香味,不是一般的花香所拥有的那种香味,很独特,是一种别样的味道。

梧桐树的花谢了,就长出了叶子。梧桐树的叶子不像柳树的叶子那么细小,也不像杨树叶子,不管有没有风都在那里,哗啦啦地响个不停。叶子有股特别的味道,不长虫子。不像榆树的叶子,能被虫子吃的一点不剩,只剩下叶脉在那里,也不像刺槐树,生一种毛毛虫,蜇人特别疼,就是不让虫子蛰一下,随风飘落的绒毛粘到身上也特别疼。夏天那满树碧绿的叶子,遮挡着阳光,让整个小院显得特别阴凉。弟弟妹妹喜欢在树荫下玩耍,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喜欢来玩。他们在树荫下弹玻璃球,跳皮筋,踢毽子,每到周末小院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
秋天的时候,各种树的叶子都落了,梧桐树也不例外,它那硕大的叶子常常在秋风秋雨后飘落,落满了不大的小院子,把它们扫在一起晒干了,可是很好的烧火草呢。三棵树的叶子,能做好几顿饭呢。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,在秋风中挺立着,没有了往日的浓荫蔽日。抬头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碧蓝的天空,晚上还能看见闪亮的星星和圆月。这时候就到冬天了,树上除了花谢以后结的种子,没有别的了。那些圆圆的小球一簇簇地挂在树上,风一吹,哗哗啦啦地响。有时候风大了,也能吹落下一些,弟弟跟小妹喜欢拿着玩。冬天的梧桐树,还是那么高大。树枝上经常落着麻雀,喜鹊,叽叽喳喳的叫着,显得那么热闹,让冬天的梧桐树不那么寂寞。

小院里的梧桐树,一年比一年粗。我们姊妹四个也一年年长大了。弟弟比我小六岁,小妹比我小八岁,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小孩子。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,相比较而言,对他是有点溺爱。有了好吃的都要多分一点给给他,小妹现在说起来还有点小抱怨说,姐,小时候,你分好吃的都给我哥哥分的多,给我的少,你偏心眼。我也只能笑,无法辩驳。小妹小时候沉默寡言,不爱说话,没事的时候,就爱在梧桐树下蹲着看地上的蚂蚁。我问她,你干什么呢?她说,没干什么。那时候,我的年纪也不大,不知道小妹的心理,只知道给她吃饱,穿暖,就是照顾好她了。没想过她还需要有人跟她沟通,需要有人听她说话。只是让她自己那么成长着,心里的孤独寂寞,没人知道。对她的关心不够多,幸亏小妹没有什么孤独症,自闭症之类的心理问题,要不然,我还不得愧疚一辈子。小妹小时候就长得漂亮,一头的卷发,一双特别好看的大眼睛,长着一张纯粹的瓜子脸,像极了洋娃娃。每天不声不响地跟着她哥哥一起上学,放了学就喜欢在小院里蹲着,或是在看蚂蚁,或是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哪里画着什么。我跟二妹放了学都要忙着做家务活,我做饭二妹洗衣服,常常忽略了小妹。二妹只比我小一岁,我们俩是互相看着长大的,二妹长着一张鸭蛋型的脸,皮肤白皙,眉毛细长浓黑,一张小嘴特别会说话,是家里的开心果。有时候跟妹妹们说,姐妹三个数我长得丑。她们都笑,说你也不丑,方圆脸,老得慢。我跟二妹,从小形影不离,一起上学,一起写作业,一起做家务,毕了业一起去地里干活。我们俩个头差不多,不知道的人常把我们俩当作孪生姐妹。父亲常年在外边做木工话,家里的事就是我跟二妹承担着。一起度过了那些有苦有甜的日子。

我二十三岁的那年春天定亲了,就在那年的春天,小院里的梧桐树,被父亲放倒了,说要锯成木板给我做嫁妆。树被放倒的时候,正是梧桐花开的时候,看着那满院子紫色的梧桐花,心里感到很难过,陪伴了我们十多年的梧桐树,就这样消失了。春天再也看不到那满树紫色的花朵了,夏天再也没有那遮天蔽日的绿荫了,秋天也不用扫落叶了,冬天也不会听到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了。

就在那年的冬天,我结了婚。父亲用梧桐树给我打了一口碗橱,一张方桌。剩下的给二妹和小妹留着,离开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,离开我的弟弟妹妹们,心里特别难过。结婚一年,没把婆家当作自己的家,有事没事地喜欢回娘家,喜欢回那个小院里。虽然没有梧桐树了,可是那里有我牵挂的亲人。后来二妹也结了婚,弟弟和小妹先后离家上学上班。家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,小院一下子清寂了,进来出去的只有父亲和他的影子。每到节日,父亲都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,等着儿女回家。每次回家姊妹们聚在一起,小院里就又充满了活力,充满了欢声笑语。可是相聚总有分离的时候,一旦我们都走了,家里又只剩下父亲一个人,孤零零地守着小院。

父亲年轻的时候,为了我们姊妹,没给自己再找个伴侣。我们都长大离开家了,有人给他介绍老伴。为了父亲老年不孤单,我们都同意他找个伴。可是他得去人家的家里,虽然心里不是很愿意父亲老了去别人家,可是为了老人家晚年能够幸福,能够有个相互照顾的伴,我们也都没阻拦。父亲去了老伴的家里,小院子彻底地孤寂了。

有时候想家了,想那个小院了,会跟弟弟妹妹相约,一起回到那个小院里,回那里聚一聚。跟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小坐,你一言我一语的,回忆以前的那些时光。晕开的目光里,那些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,弟弟和小妹在梧桐树下玩耍,我和二妹在树下织毛衣,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院子里的梧桐树 来源于互联网,其版权均归原作者及其网站所有。
上一篇:心扉
下一篇:流光清浅,笑对安然
返回顶部